当我行至此地的时候，天上已经看不到太阳了。
从小时候起，我就十分喜爱看书，在我最喜欢的书中曾经提到过的这个地方，生活着很多有趣又可爱的魔女。
越过森郁青葱的小山丘，矗立于荒漠谷底中的城市在北风之下飘摇着。
它有高高的城墙，飞鸟不可越，山川不可及，它有浩然大气的城门，足足能过三辆大马车，而当我拖沓着疲惫的身躯走到门前时，我才发觉它最美丽的地方。
尸体。
魔女们的尸体。
被斩去了头颅的暗夜魔女席拉，她的帽子挂在顶端，法袍也被粗暴的撕扯出无数的裂口，无头的艳尸挂在横杆上随风摇曳。
艾姆尼西亚…艾维莉亚…传说中的姐妹花现在却毫无生气的吊在一起，娇楚动人的脸蛋被绞绳扯出了绝望，女孩子最美好的地方敞露在外，毫无廉耻的悬挂在风中，双腿间横溢着腥黄的尿渍。
沙耶，她被拉出一个大字立了起来，当我抬起她低垂的头颅之时，我却是被一阵无言的恐惧包围了，她的五官被残忍的破坏，眼珠已经不翼而飞，毫无血色的口中也找不到舌头，鼻子被打歪了，耳朵里塞满了盐巴。
艾丝薰儿，我能认出她来仅仅是因为那薰衣草色的披肩和帽子，至于那位被刺穿了全身的天才魔女，她早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，遗骸上有断裂和刀子的划痕，我不知道她在生前经历了什么，那局还算新鲜的遗骨正滴落着血色的眼泪默默低泣。我没有胆子去撩起魔女的乱发，生怕她的骷髅对我绽出微笑。
芙兰…她…趴在地上，准确的说只有下半身，上半身被遗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上，中间长长的血迹混着她的肠子和脏器，星尘魔女并没有畅快的被处死，她显然是不甘的，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坚持着什么，一步步向着那方向前进。
于是…顺着芙兰的上半身望去，我终于看见了她最后一刻的执着，虚点的半空中，那只陈旧的十字架上，某位尚存一息的魔女正对着我。
伊蕾娜，她的长袍和短裙都破破烂烂的，手脚被粗暴的骨钉打进了横木之中，白衬衫半掩着，隐约可以看见花季的性感，而半开的衣裳下，却是被耻辱的鞭痕铺上新衣的少女。
“喂！下面的那个，你快些进来吧，别被那污秽的贱种迷了心神！”
城墙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，我循声望去只见到了高耸的角楼，正当我迷惑的时候，城门却忽然打开了，从里头又走出来许多人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，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，又有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，其他那些衣着朴素的工人农人则是依附在左右好不开怀。
他们驾着马车风风火火的赶过来，还没到我跟前却已经将声音送了上来，混在风中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。
为首的几个家伙从车上跳下来，不由分说便上来拍我的肩膀，震声道：“你看看！你看看！这些个邪恶的败类，终于被我们抓起来弄死了！”
没等他说完，周遭的所有人便都附和起来，说的无不是些风言风语，倒是拍手叫好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。
说起来，作为一个外乡人，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，倒是他们如同书中一样热情洋溢，十分好客，而当我问起魔女们的事情，他们的脸上却都纷纷地绽出惊异来。
“你竟然不知道？倒不如说竟然只有你不知道？”
“小伙子，你可知道这些魔女平时都干些什么？！”
“她们祸乱一方！靠这些骗人的魔术，那些下流低俗的身体来魅惑人咧！”
“多危险呐！那些魔法书还有法器，都应该被烧掉！那种东西，就是邪典！”
“她们是魔鬼！是我们的敌人！还妄想在我们的地盘生存呢！”
一时间，大家都变得熟络起来，那些富人和小乞丐一起搂着，地主和农人们握着手，商人和小员工们搭着肩膀，看起来真是一副伟大的和谐。
我看着他们自娱自乐的模样只觉得脸上烧的慌，又抬头看了看伊蕾娜，她倒是无言，一动不动的仍有寒风将她的凄美打碎。
终于，人群中有个刺耳的声音向我提问了。
“诶，兄弟，你是来干什么的。”
我…
“你是采风画家吧？我看你背上那些…”
点点头，眉眼似有千斤重，此行我是来瞻仰贵宝地的风景的，当然还有生活在这里的魔女们。
难辞其咎，我默默地点点头准备离开却再次被挽留。这一次却是以身体的接触。
“难得，来都来了，就当是留个纪念！你看这里风景这么好，来一张，绝对是旷世佳作！”
环顾四周，千人一面，坐落于漩涡中的我连低下头的勇气都被监视，他们笑着，为我搭好了画架，磨好了颜料，卑躬屈膝，双手奉上，谦卑的将我的画笔递来。
我坐下来，提起笔，面无表情的看着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伊蕾娜小姐，这些年来我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学习，只为将画笔的魔法修炼到极致，可面对着已然空无一物的伊蕾娜，我却无法找到一点灵感。
恍然间，微风掠过，她仿佛置身事外的仙子一般，我却只知道对着她发呆，赤橙黄绿，各色鲜艳浓彩，漠然一瞥，笔尖只有灰色格外闪耀。
“你就大胆画！艺术嘛！怎么飘逸怎么来！”
“就是啊，等你画完了，估计着贱屄婊子也该咽气了！”
于是乎，人群又开始了欢呼和庆祝，周遭的空气也终于…终于放松了一瞬，像是得到了恩许一般的，我将第一笔落下。
“兄弟，你一边画画，我一边跟你讲讲这些事！”
“若不是有好心人告密啊，这群混蛋还不知道要逍遥快活多久呢！当时我的好姐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魔法书！你知道那书里都写了什么吗？”为首的一个女商人如是说，她抑扬顿挫十分深情的演讲惹得周遭人都屏住了呼吸，而我的笔尖也遇到了阻力，“那书里啊！鼓吹邪教呢，尽是些我看不懂的文字和涂涂画画，什么药水，什么奥术的，还有人体解剖出来的…噫！真是想着就恶心，你想想我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商人都没见识过的玩意，那得有多邪门！”
她说到这里，我忽然有了灵感，于是慢慢勾勒出了背景。
“后来我们找到了书的主人，你猜！就是这吊在十字架上的婊子，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，谁知道私底下研究的都是些什么啊！”她说着，伸出手指对着伊蕾娜一阵乱点，那女人单是笑着，没有一丝暖意的笑着，“哼！这妮子还嘴硬，说这是什么医学什么新什么狗屁的，你姐姐我见得多了！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魔法，尽是些歪门邪道，祸害人的恶毒玩意！”
于是乎，伊蕾娜的脸蛋我也有了想法，那长长的银灰色头发下，八成是一张坚毅勇敢的容颜。
“就是说啊！哪儿有什么魔女，这世道清朗太平，怎么搞的还有人觉得这些玩意是真理？真是不知好歹！都当我们是小屁孩糊弄呢？”又一个声音占据了主导，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我的画纸上，讽刺的，为画中那虚假的伊蕾娜的柔美身体增添了真实的污秽，“这小女孩今后也不知道祸害多少人，要不是发现的早啊…哎呦…说不定啊又要多几个迷途的少年少女呢！”
我试图抹掉画上的唾沫印子，没想到却将伊蕾娜的腰线抹糊了。
“再说后来啊，多亏了我们这里还有正义之士，大家一起把伊蕾娜拖进了法庭上去审判啊！好家伙是怎么也不招，就是嘴硬，最后我们一家一家敲，一家一家问，果不其然诶！这小婊子一出事，邻里八乡的朋友们都打起心眼了，这才半个月！你瞧瞧这里七七八八的混蛋魔女们，不都一个个落了网嘛！”
嗯…果然这里还是要用点暖色的好，这样上下的色彩对比就会饱满一点…
“嘿嘿嘿！最可气的是那个叫沙耶的，被逮住了还死不认，在法庭上又吵又闹的，最后逼得我们刨了她的眼球剜了舌头才老实下来。”
“啊！还有这事儿，真是干得好啊！干得好啊！”
“对！这帮魔女都该死，要我说一个全尸都别留！”
“好！”
“好！！”
好，完工…
点上最后一抹夕色，我抬眼看了看濒死的伊蕾娜，果不其然，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副，无论神形，都是近乎完美的复刻。
见我画完了，大家都凑上来看，不乏有窃窃私语的，点头谄媚的，皱眉咋舌的…
“朋友，你这画的不对！”那女人倒很是自信的摇摇头，抢过我的笔，沾了点大红色的血墨一刀将伊蕾娜的乳头遮住了，再一刀盖住了她柔美的性器，“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怎么能进入艺术呢？哎呀，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就是不懂美！”
心如止水，我懒得理会那家伙的言语，倒不如说她也没理会过我的。或许，画中那位浑身赤裸，笑魇如花，展翅欲飞的天使也从未理会过，她肆意的生长着，那位魔女有着美丽的乳房和身体，背着圣洁的十字架向着天堂展翅，而无数双手正扒住她的脚踝，扯下她的衣服。
肆意玷污着美好的一切。不仅如此，还要求她矜持。
正襟危坐，我看着他们近乎震怒的表情，先是一个人，然后面面相觑之后的大家，都露出了这番表情，那如同传染一般滑稽的惊愕。
“你这画的什么东西？赤身裸体的也不害臊是吗？”
“就这种污秽的玩意，跟美是一点儿搭不上！”
“对啊！你个臭卖艺的懂不懂啊！”
“你也是魔女！这个家伙也是！是异端啊！！”
“对！抓住它！”
“对！”
我抬起头，在狂暴无情的指责和推搡中，那城墙变的低矮起来，无数人正在角楼上对我怒骂着，那城门变的窄小起来，连一只老鼠都无法通过。
伊蕾娜的表情没有半分不悦，她还没有死，只是缓缓抬起头，用最后一刻的生气笑了出来…
果不其然，这才是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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